2010年9月24日 星期五

53 頑童的第一個長夜

7406 楊東是誰《祖母與頑童》 之五十三: 頑童的第一個長夜 2009 0525


之五十三:頑童的第一個長夜

那時,祖母已經入住老人院。頑童最後一次探她,
是受到院方通知,她需要緊急進醫院。

當時,頑童的爸爸尚在。頑童是和爸爸一起去的。
如果不是爸爸在場,頑童可能更加無措。

老人院在澳門的一處小斜坡上。環境尚是可以
的。她的床頭有窗。總算是有了點光線。她家裡的床,
是沒有窗,從不見天日的。床頭還有個雜物桌子,上
面有些雜物。

頑童和爸爸趕到的時候,剛剛救護車也同時到
了。幾個救護員,合力把她搬到擔架床上。

鄰床的一個老婦,和她很熟的,不知為甚麼,情
緒似乎很好,高興地大聲說:「好行啦,不要回來啦。」
擔架床離開的時候,還聽到她在後面一再大聲說:「不
要回來啦。」但是,無論祖母還是我們,沒有人願意
回話。或者,她當時也聽不到了。

去到醫院,才知道情況非常嚴重。

她只是叫肚子痛。醫生和護士,一時也不知道是
甚麼原因。但她呻吟得非常劇烈。她從來很少有這種
呻吟的。頑童一生,從未聽過有任何人類是這樣呻吟
的。爸爸於是動手為她揉肚子。掀開衣襟,輕力的揉。
但她的痛,卻是愈來愈劇烈。直到再忍不住了,便叫
爸爸不要再按。到後來才知道,她的痛是因為尿排不
出來,在膀肛裡脹著。爸爸愈揉,她便愈痛。所以,
史懷哲描述非洲人無法排便的痛苦,頑童一看便感同
身受。但當時,大家見著她輾轉反側,那種劇烈的呼
號,完全不知怎辦。她痛苦翻滾到下裳也褪下了,頑
童看到,那後面有一截硬硬的乾屎,不知何時排出了,
也不知道。爸爸用紙巾為她檢了。但情況全無改善。

她還說了一句令頑童無法了解的話。她說,她不
願做人了。

她已經挨苦挨了一生。到最後,是說這句話。但
這是不可以解錯的。無知的人,不明白的人,以為提
早解脫一了百了,是錯的。人類的問題,在另外的地
方。生命無比美麗,神聖莊嚴,有無限的追求價值。
但這是後話。

她的痛苦持續,一直不知過了多少時間。直到頑
童和爸爸都感覺到,無法再喘氣了。不是床上的病人
無法喘氣,而是探望她的人不能喘氣。便只好暫時出
去一會兒。在病房的外面,呼吸一會。隔著窗,隔了
牆,休息了幾分鐘。記憶中,那院外的圍牆裡好像有
一棵大樹。頑童和爸爸,便這樣的在樹下站著。

到再進去的時候,護士已經為她插好喉放尿了。
放了尿,她開始安靜下來。

當時在她的床前,頑童暗暗的許了一個願,將來
長大了,一定要盡力為蒼生萬民,拯救痛苦。如果不
是許了這個願,頑童相信,自己也不知道能夠怎樣活
著度過後半生。

人的記憶,異常奇妙。當日的所有記憶,頑童只
能記得這一點。至於她當日有沒有即時逝世,完全記
不起。更記不起當時,是怎樣離開醫院的。印象中,
好像她是過了幾天才死的。但無法憑記憶判斷。只記
得她死的那個晚上,頑童失眠了。

那時,已經不是古老大宅了。已經搬家了。在另
一處貧民房舍,像是個樓梯底的小房間。古老大宅的
東西,幾乎全都丟了。沒有丟的是一個古老上鍊大鐘。
為大鐘上鍊,向來都是頑童的責任。這大鐘,必須垂
直掛好的。掛不好,影響到鐘擺的平衡,就不能動。
此刻,這大鐘,就掛在頑童的床頭頭上。因為,家無
長物,只有這一隻鐘了。也沒有其他地方掛了。這鐘,
每小時要敲響一次的。那一個晚上,就一直的聽著鐘
聲,一點鐘一點鐘的過去,直到天明。當時心裡,還
無端想起白居易的詩,甚麼「遲遲鐘鼓初長夜」。這
是頑童的第一個長夜。或者,這是好的。如果沒有這
長夜,頑童一生都不可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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