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9月24日 星期五

26 「你最喜歡玩甚麼玩具?」

7217 楊東是誰《祖母與頑童》之二十六:「你最喜歡玩甚麼玩具」 2008 1117


之二十六:「你最喜歡玩甚麼玩具?」

在從前每一個中國學生都必須讀熟的《幼學詩》
中,描寫高中狀元的成功考生,有如此幾句:「直上
蟾宮去,藍袍惹桂香。花街紅粉女,爭看綠衣郎。衫
長堪掃地,袖大好搖風。有志朝天子,無心謁相公。
神童衫子短,袖大惹春風 .....」

奇怪的只是,在頑童的時代,在二次大戰過後,
這幼學詩已經不再是學校裡的教科書,為甚麼頑童會
讀它?只因為,這一部《幼學詩》是放在玩具箱裡的。
不是真的玩具箱,而只是一隻神檯櫃桶。頑童有空無
聊,到神櫃裡東翻西看。結果是,這三本書,不用人
教,也不用強迫,自然入腦了。

從此之後,這一隻腦,就跟兩千年來所有仕大夫
讀書人的腦相通。

怎樣相通呢?

  《幼學詩》全長只有一百四十句,共七百字。但
卻是孔子之後的中式右腦思維基礎作品。無論今人的
觀點如何不同,此詩給人的美學印象,也絕難在時代
變遷中抹殺。此詩以「勸學」開頭,充滿夢幻似的美
麗前景:「來歲春三月,花香襯馬蹄,有人在平地,
看我上雲梯、、、、」

南方的孩子,從來沒有騎過馬。「落花歸去馬蹄
疾」的勝景,只有在想像中出現。而這是文學技術上
相當高妙的。與現代的寫作手法暗合:「看我上雲梯」,
本來平平無奇,不可能在一個人的一生中造成影響。
但是,加上了一個觀察者,「有人在平地」去看我上
雲梯,則效果立即不同。如果頑童仍然無所感覺,則
這一個頑童,就與所有其他的頑童無異了。

「幼學詩」是「國子監」的傑作。所謂「國子監」,
大約等於現代的教育部。

而教育部的責任,就是讓孩子知道,長大之後,
應該走甚麼路。而當時唯一的路,是科舉。中了科舉,
便能「一子受皇恩,全家食天祿。」

  這一位頑童,也是到了後來,吃盡苦頭之後,才
知道甚麼叫做「潛在」力量。表面上,現在不是沒有
科舉了嗎?但「重文輕武」的烙印,已經印好了。「七
扎弓何勇?手持七吋管,容易達朝堂」。意思就是,
能挽弓是沒有用的。要當官,還得靠一管七吋長的筆。
而這一種意思,更有潛在中的潛在。中國由宋朝開始
重文輕武,當時流行寬袍大袖,像喇叭褲一樣,愈闊
愈好。讀書人是「衫長堪掃地,袖大好搖風。」穿上
寬袍,就可以「直上蟾宮去,藍袍惹桂香。」並且引
來無數「花街紅粉女,爭看綠衣郎!」

  為甚麼「重文輕武」只是表面現象?因為,真正
輕視的,是知識。「重文輕武」是表面,「重視倫理、
輕視知識」才是要命的底裡。舊中國的時裝設計師,
把文人打扮得弱不禁風,到了明朝,文人一般都是衣
長四尺,袖長二尺。這才算是「文質彬彬」。讀書人
一心只讀聖賢書,二心就是紅粉佳人。其他甚麼都不
理會了。

今天的人,常說「男兒當自強」,來源也是這裡。
讀書的唯一目的,就是服務帝皇:「朝為田舍郎,暮
登天子堂。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

  頑童自幼,除了頑皮之外,就是喜歡讀書。大約
這就是頑童喜歡讀書的「理由」。

「你最喜歡玩甚麼玩具?」

這是當時大人們時常問到的問題。每逢遇到親戚
朋友,都會這樣問。不知這是不是頑童鄉下的鄉例。
他們總會問問孩子們,喜歡玩甚麼。

但凡聽到這樣的問題,切莫歡喜。因為,只是問
問吧了。這是跟今日港台作風不同的。今日港台的成
年人們,是不會這樣問孩子的。因為,如果問到了答
案,成年人便有義務滿足孩子這小小願望。如果孩子
說,我喜歡甚麼遊戲機,則一部遊戲機,就會無條件
奉上。這是今日港台兒童的幸運。但昔日完全不同。
也許,這是當時的一種無形的性格調查,看看你喜歡
甚麼,就知道你的性格,就會暗中給你評分。或者,
他們只是暗中挑選未來女婿。

而頑童的答案,也總是一樣的:「我喜歡三國演
義。」大人們立刻就會瞠目結舌,甚麼?你喜歡甚麼?
也許,他們不是不知道,世界上是有「三國演義」這
種玩具的,他們只是想不到,會問到一個這樣特別的
答案。

為甚麼頑童能夠這樣清楚的記得?

因為,他想望了許多年,只在人家口中聽說過是
有「三國演義」這部書,至於真正的書,則從未見過。
直到有一天,有一位鄰居搬家,他的衣箱底下,有一
本「三國演義」的中冊,書名是「繡像本三國演義」。
他的兒子,就是那被頑童從水中救上來的一位,就把
書拿了,塞給頑童看去了。想也想不到,救人一命,
還有這樣的好處。書名中的「繡像」兩字,大約今天
的青年人,也不知道是甚麼了。「繡像」就是插圖的
意思。但是,切莫以為,那是像今天的漫畫本那樣的
插圖。只是在全本書裡,加插了一張很古雅的插圖,
就算是「繡像」了。但那書,是古文版本。那時的頑
童,只有十歲,根本看不明白。而且那書的字體也極
小,比一般報章的鉛字,最少要小一半。沒有放大鏡,
是很難看的。所以,雖然向鄰居借來了這部渴望多時
的寶書,也只是略為翻翻就算看過了。

《三國演義》無緣,頑童只好又去翻開那本滿是
氣味的《幼學詩》了。

  「、、、九日龍山飲,黃花笑逐臣,醉看風落帽,
舞愛月留人。一日今年始,一年前事空,淒涼百年事,
應與百年同。」相信這詩的作者,作了半生的官,老
來退休,才真正感覺空虛。官場畢竟虛幻,他自己,
就算也曾高中翰林,也沒意思了。只能醉看風落帽,
自己嘻嘻哈哈一番罷。笑完,就欲哭無淚了。為甚
麼是「淒涼百年事,應與百年同」呢?大約是這樣的
悲劇,總是一百年一百年那樣的循環著,循環到今天,
也有兩千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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